巴利伯爵的城堡建在一处偏远的山崖上,为了减少麻烦,塔露拉放弃了坐马车,选了骑马。
这位伯爵的封地算不上广袤,却是教会最常用的据点之一,因与教廷交往甚密,巴利一家的地位也随之提升。
老伯爵过去与爱德华·雅特利亚斯私交不错,塔露拉幼时也曾在这里和其他贵族后裔共同学习术法,并得到主教的认可,成为王国名正言顺的术师。
伯爵府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攀着绿植,古旧而敦实。
“我提早给伯爵去过信。”塔露拉控制着胯下的马儿放慢步速,“我们会在这住一天,然后去海因里希那儿。”卡谢娜派遣了公爵府的人前去调查,那些由骏鹰钦点的亲卫必然早就奉命赶到了,她急这一时的先后也没用。
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注意到海因里希家雇的那群奇怪的术士。
“只住一天?”叶莲娜提出疑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去你的未婚妻失踪的地方?”
“因为我有事要跟老伯爵谈谈。”塔露拉不隐瞒,“巴利是东边的临光家的人,和海因里希侯爵关系不近。找他们打听相关问题,得到的答案会比较客观。”
“临光家?”叶莲娜捕捉到陌生的字眼。
“啊,这提醒了我,”塔露拉摸摸马匹的鬃毛,“临光的长女快要订婚了,我得抽个时间去祝贺——是东部的公爵,拥有的土地丰饶广阔,盛产矿物和优良马匹,被称为‘马背上的临光’……那里为王国贡献了三成的经济。”
“又是一位公爵。”叶莲娜兴致缺缺地撇开了眼神。
“我理解你对贵族有成见,连我自己都有。”塔露拉也不恼,“但你说不定会喜欢临光的……噢,我是说,玛嘉烈·临光。我与她在王城的宴会上见过几次,她是个诚实、善良、正直的骑士。她的家族也以金光灿烂的荣耀和守誓闻名。”不像北地,漆黑的龙徽只代表强横、征服和侵略。
想到这,塔露拉回忆起上次跟临光见面的时候,她们代表年轻一代进行表演切磋,临光用骑枪,她用剑。
那一次是她赢了,临光毕竟比她年幼。
但她心里清楚,若是骑着马比,结果可就说不好了,恰如北边的人擅长雪地作战,东边的人上马便有如神助。
卡谢娜按着她的肩膀大肆称赞她的胜利,她的母亲像头耀武扬威的狮鹫,举着孩子的手展示北地的骄傲和健旺。
塔露拉感到不舒服,但惜败的玛嘉烈也在为她鼓掌让她好受了些。
临光家的年轻人值得结交。
那时她想。
即使母亲孜孜不倦地纠正她的思想,她的内心大抵还是认为追求荣誉比追求慑服更高贵。
一转眼玛嘉烈也要订婚了。
童年的时光一去不返,长高的孩子们纷纷各自担起了家族的责任。
塔露拉心中涌起丝丝怅然。
有的人在她这个年纪已结婚生子,她还对自己的许多事一无所知。
“塔露拉,”叶莲娜的声音阻断了她的愁绪,“前面有人在向你招手。”
塔露拉回过神,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是巴利夫人和她的女仆。”
她在距离城堡大门十几米远时下了地,牵着马走过去,挂上礼貌而真诚的微笑,“巴利夫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塔。”巴利夫人是位矮小圆润的女性,长得亲切和蔼,“呀,我该叫公爵殿下的。”
“客气了,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塔露拉对她行吻手礼,“让我感觉非常亲切……您最近还好吗?巴利小姐怎么样?”
“她……正好在家。”巴利夫人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在家?塔露拉愕然。照理说,已出嫁的千金不太可能在非节假日的时段回家。她注意到巴利夫人僵住的嘴角,不禁心里一沉。
“先不说那个。”巴利夫人打了个哈哈,“你和这位……”
“叶莲娜。”塔露拉说,“她也是北方人。”
“你和叶莲娜先进来吧。我们叫底下人收拾了客房。”巴利夫人转移了话题,恢复热情,“怎么只带了这么点行李?瞧你,风尘仆仆的,哪像个公爵。”
“就当游历王国了。”塔露拉摆摆手,压低了嗓音,“夫人,您也知道……我此行是悄悄来的。”
“我们都有为海因里希小姐祈祷。”巴利夫人拍拍她的腰背,“我听说你母亲派了人……有结果了吗?”
“没有。”塔露拉摇头,跟随她穿过回廊,走向会客厅,“如果有,她会第一时间把我逮过去的。”
已经好几天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塔露拉猜测。
公爵和侯爵的队伍地毯式搜索都没有找到尸体,说明海因里希大概率还活着。
可是她能去哪呢?
塔露拉见过她的画像,棕发的小姑娘在画框里娴静地笑着。
恰如传闻所言,她继承了她母亲和祖母的美貌,等她再长大些,于北地而言会是一位非常够看的公爵夫人。
她才十六岁,值得很多美好的将来。
塔露拉承认自己更害怕卡谢娜所说的那种可能性。
如果真的是雅特利亚斯变相害死了海因里希小姐……她不想困于冤屈和仇恨,但这由不得她选。
“我能和伯爵说几句话吗,夫人?”下午茶过后,塔露拉找到合适的间隙问道,“难道他不在城堡里?”
“卡尔他……”巴利夫人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明了情况,“他卧病在床……”
“病?”塔露拉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什么病?请医生看过了吗?”
“自从和那批异教徒交手过后,他就一直昏迷着。”巴利夫人的眼神染上些许忧伤,“实不相瞒,这也是奥菲利亚从夫家回来的原因。她现在在教堂。她晚上会来向您补上问候的。”
异教徒在王国一向是敏感话题。塔露拉想让叶莲娜尽快获得合法术师身份也有一层原因是想防止被有心人利用异教的误解。
“无妨。伯爵的安危更重要。不过,我来的路上竟然完全没有听说这件事……”不晓得卡谢娜知不知道。
塔露拉心想。
但那个女人向来不关心教会和异教徒的争端。
“教廷封锁了消息,说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那批异教徒抓住了吗?”
“抓住了几个。”巴利夫人似有忿忿,“但据信使所说,他们都不是重要人物……审不出有用的情报。”
可怜的巴利伯爵。
塔露拉眼珠微动,又道:“夫人,冒昧一问,伯爵是如何跟异教徒发生冲突的?按理说,他们通常只在暗处活动,不会到明面上来……更不必说公然和一位伯爵交手。”
“是两天前的一个雨夜。”巴利夫人回忆了一下,“据说是卡尔从郊外回来,在路上遇到了一队举止诡异的人……他个性一向冲动,唉。那之后他一直昏迷着,我们也无从得知具体情况,都只是推测出来的。”
两天前……塔露拉搅动茶水的手猛然顿住了。正好是海因里希小姐出事那天。会是巧合吗?
“我能看望一下伯爵吗?”沉思半晌,她请求道。
城堡的住宿环境自是比教堂要好,床更大更软,还配有熏香。那熏香利于睡眠,但塔露拉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梳理着目前所获的线索:下落不明的未婚妻,莫名出现的异教徒,海因里希侯爵雇佣的术师……难道真的像卡谢娜说的那样,事情不是一场马儿失蹄导致的意外那么简单?
背后有什么阴谋?
谁在算计雅特利亚斯,或是在算计中牵扯了雅特利亚斯?
傍晚时她随巴利夫人看望了昏迷的巴利伯爵,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呼吸微弱,身上隐约有法术攻击的痕迹。
令人遗憾的一幕,鉴于塔露拉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借宿,而是与他进行私人对谈——他是为数不多和父亲私交甚密的在世者。
塔露拉想向他求证一些因叶莲娜带来的情报而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困扰,顺便了解了解海因里希侯爵的动静——她开始后悔自己对婚姻的刻意回避,以至于如今发现自己对未婚妻和未婚妻的家族并不了解,有点晚了。
天不遂人愿。
她日夜赶路来到此处,仍然就这么与可能触碰的真相擦肩而过。
她不敢自诩虔诚,却也从未怠慢教会的安排。
但愿诸神能赏脸护佑之后的旅程,看在她每一次祷告都会认真完成的份上。
塔露拉吹灭烛台,合上双眼。困意姗姗来迟。
次日晨,塔露拉在房间见到了和巴利的女仆一起前来为她梳洗的叶莲娜。
她屏退了那位女仆,留下卡特斯单独相处。
当然,她可不能让她伺候她洗漱。
塔露拉边将手伸进水盆,边搭话:
“昨晚休息得如何?”
“嗯。”叶莲娜没有表现出抗拒,“这里的人非常友善。”至少比公爵府那阴冷的气氛要好得多。
“我们今天要继续跋山涉水。”塔露拉无奈地说,“海因里希那边不能再拖了。”要是让卡谢娜发现她在到处乱跑而没有直接去往目的地,后果极其严重。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叶莲娜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你能吃得了这个苦就行,公爵。”
“对了,有一件事要在离开前完成。”塔露拉走近她,“早餐后,教廷派的人会到达——是王城的最高教廷的成员,不是本地的。正好可以请他们帮你解决身份问题,你就不用总是戴着斗篷了。”
“谢谢。”卡特斯认真地说。
见她对她的态度貌似缓和了点,塔露拉笑着抛出好话,“她们还给你换了身衣服?真漂亮。”
“衣服有什么好漂亮的?款式不同的仆人的装束而已。”叶莲娜漠然道。
不知她是没听懂这句含蓄夸奖的真正含义,还是有意地拍开了德拉克的示好。
看来方才的亲近只是错觉。
塔露拉摇头,擦干手上的水,没有替自己辩解,“稍等,要见教廷,我得换身正式点的行头。”
叶莲娜准备出去回避,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脚步,“……塔露拉,你昨晚有没有……”
“什么?”塔露拉正在解袖子上的纽扣。
“……没什么。”叶莲娜关上了门。
她还没法做到对她少点顾虑和隐瞒。塔露拉望着合上的门缝出神。为日后的许多事着想,她得尽快取得叶莲娜的信任。
教廷的马车果真在早餐后准时抵达。
塔露拉和巴利母女一同站在城堡门口迎接。
来的人不多,只有一名医生,一名信使,和三位负责护卫的教廷骑士。
信使揭开兜帽,与面前的贵族互相行礼。巴利夫人感激地带领医生去往伯爵的病房,而塔露拉则留在原地,跟熟悉的信使打招呼。
“莫斯提马教士,”她难掩惊喜,“竟然是您?”
“塔露拉公爵,”蓝发的萨科塔笑了笑,“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的时候,塔露拉还是个被母亲看管着的小少年,在公爵府的后花园练习法术,而莫斯提马是教廷派向各个贵族府邸负责记录和教导术师后代的教士。
在塔露拉的记忆中,关于莫斯提马的印象还残留着童年时只能仰望的神职长袍的影子。
她十分庆幸来的是老熟人,若是一位陌生的教廷成员,恐怕还得花工夫打点关系。
“还有……”塔露拉看向她身侧的女人,“您好,菲亚梅塔首席。”
“你好,公爵。”黎博利微微颔首,“没想到能在北地之外的地方会面。”
“没办法,有不得不外出的理由。”塔露拉苦笑,“巴利伯爵在楼上的房间里。请,我们边走边说。”
按照医生的说法,卡尔·巴利中了一种没有被记录在案的法术,破解需要时间。
在教廷的学士研究出解法之前,他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苏醒的日子也遥遥无期。
巴利夫人和巴利小姐抱在一起啜泣,其余人于是退出了卧房,给那一家人留出单独的空间。
“这位就是你说的需要认证的术师?”莫斯提马绕着直立不动的叶莲娜缓缓踱步,冰蓝的眼珠上下扫描她,“瞧瞧,北方的姑娘……我们好久没去北边了,是不是?”
“你不是说不喜欢又冷又干、人烟稀少且美食匮乏的地方吗。”
“北边的地主老爷可就在这,你不能配合配合我吗,首席?”莫斯提马假模假样地抱怨,引得塔露拉客套地出来打圆场。
菲亚梅塔礼貌地站在卡特斯面前,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折叠的球状物,“你叫叶莲娜?姓什么?”
“诺斯(North)。”叶莲娜回答,“我们那的人都姓诺斯。”
“你们那的人?”菲亚梅塔触到一处小小的机关,折叠球伸展开,变成一台散发着浅光的小型机械。
“育婴堂。”塔露拉抢白,“北地有的育婴堂的孩子在被领走或是长大成人前,都统一姓‘北’。”
“莫斯提马,别闲着。把羊皮纸取给我。”菲亚梅塔没有深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诺斯小姐,请把手放到这里,试着发动你的法术。”
叶莲娜照做了。机关随着法术的流动起伏了一番,没一会便归于沉寂。
“好了。”菲亚梅塔把那小玩意还原成球体,放回箱子,“你平时都住在哪?过段时间教廷会差人将正式术师的信物交给你。”
“她是我的女仆。”塔露拉代替回答,“拿到公爵府就好。”
同巴利家告别后,塔露拉跨上马,又向指挥着马车开远的菲亚梅塔道别,转头却跟不知何时骑在一匹白马上的莫斯提马对上了视线。
她没有和教廷骑士一起走?
塔露拉一惊,“您怎么还在这里……?”
“你们是要往海因里希侯爵的封地边界去吗?”莫斯提马答非所问。
“是的。”塔露拉点头,据说事故就是在海因里希地界边缘的山上发生的。
她没有过多解释,莫斯提马作为手眼通天的教廷的信使,肯定知道她和海因里希小姐的婚约。
“顺路,同行吧。”莫斯提马招招手。
“嗯?”塔露拉意外地睁大眼,“您也……?”
“巧了。”莫斯提马隐蔽地一笑,“其实探视巴利伯爵只是小菲的事务,她才是负责护送大夫顺便调查这边的异教徒活动情况的。而我的目的地是洛克郡,也就是你的未婚妻消失的地方。”
教廷派人?而且只派了莫斯提马一个人……说明要低调行事。塔露拉皱眉。果真不简单。她警惕而纠结地拽紧了缰绳。
“别想太多,公爵。现实不乐观,但或许也没你想的那么恐怖。”莫斯提马给她留下这么两句话,就驾驭着马匹行至不远处的卡特斯身边去了,“诺斯小姐,介意我与你们同行吗?”
“我想我无权阻拦您,教士。”经过这几天,叶莲娜大致清楚了教廷在这个国家的地位,“我只是塔露拉的仆从。”
“是吗。”莫斯提马笑着骑到她前面去,“看来是我大惊小怪了,还没见过直呼主人大名的仆从。”
叶莲娜一僵。
这是警告吗?
还是好心的随口提醒?
但塔露拉和这个人交谈的模式挺随和的……她还是没能完全融入外面的行事风格,以后得多加小心了。
三人不停息地奔驰至夜晚,只在下午短暂地休憩。
出了城之后连民居都少见,驿站更是不可能有了。
但莫斯提马和叶莲娜貌似都对野外生活经验丰富,于是她们选了一处林间空地过夜,并定下守夜的顺序。
“火系法术真是方便呢。”看着塔露拉一个响指就燃起了柴堆,莫斯提马赞叹道,“无需体验半天生不起火的倒霉事。我就说德拉克的火焰才是王国里的最佳施术体系。”
“我好像记得这句话。”塔露拉选了棵大树坐下,后脑靠在上面。
“嗯哼,那年你才十岁。”莫斯提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王城里已经有人在打听小公爵的婚事了……没想到如今是海因里希摘得桂冠。啊,诺斯小姐一个人待在那边不冷吗?”
“……不冷。”叶莲娜盖着斗篷翻了个身,已然是准备入睡。她是第二个守夜的。
莫斯提马评价道:“脾气跟首席大人一样硬。”
塔露拉不知该不该接这话。
“公爵,我得提醒你——”下一秒,莫斯提马果然轻飘飘地说了个令人脊背一紧的开头。
一瞬间,塔露拉在心里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是叶莲娜的真实来历暴露了,还是认证术师的私心被察觉了?
“你的‘誓言之约’有瑕疵。嗯……那本就是种古老的、有瑕疵的法术,没少误人子弟。血引子只是给女神的供奉之一。”莫斯提马说,“加诸在你们两个身上的术式可能会给你们带来小麻烦。”
“您是怎么知道她和我有……?”虽然不是想象中的那些质问,但这个话题也足够唬住她了。塔露拉的错愕丝毫不减。
“我是你们的教士,公爵。”莫斯提马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放心吧,首席不是术师,仅仅通过那台记录仪,她什么都不会察觉。这件事也不会影响诺斯小姐顺利拿到她的认证信物。说回正题,你向女神许诺了什么?”
“‘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塔露拉诚实地回答。
“噢,公爵……”萨科塔咋舌,“卡谢娜夫人可千万不能知道。”
塔露拉用手撑住额头。
“这个决定有点冲动了,虽然你应当有自己的苦衷。”莫斯提马的声音波澜不惊,“女神会定期来索要代价的。不过,是在你们承受范围内的代价。”
“您很熟悉这个。”塔露拉敏锐地说。
“有些经验。”莫斯提马不再多谈,保持着琢磨不透的笑容,“有时候代价说不定是好事呢。”
塔露拉在繁杂的思绪中勉强睡去。
由于压在心上的事太多,她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比起睡眠,更像是迷迷瞪瞪的闭目养神。
再加上晚间的树林气温低,她打了个寒颤,在轮到自己守夜前醒了,并且再也无法入睡。
她扶着树站起身,环视周围:三匹马都在休息,火堆快要熄灭了,前半夜轮值过的教廷信使在前方熟睡着,树丛中隐隐有虫鸣……一切正常,除了少了个人以外。
叶莲娜?
这下塔露拉清醒得彻底,她压低嗓音走到营地外围呼唤了几声卡特斯的名字,没有得到回音。
她随即庆幸有誓言之约,这种时候只需要驱动法术就能感知到叶莲娜的存在。
她循着那幻化的指引,穿过一堆灌木,走到一个开阔地带。
这里有一片小湖泊,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而湖边立着的就是白发的长耳朵少女。
“叶莲娜,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塔露拉连忙走过去,“水域附近很冷,你……”
她站住脚,她察觉了不对劲。叶莲娜转身看她的表情很是奇异。
“离我远点。”她说,脸色红白交加,后退两步,“别过来,塔露拉。”
“你还好吗?”塔露拉不明所以,“叶莲娜,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的感觉又来了……”叶莲娜低声道,“你……不要靠近我。滚开……”
“不可能。”塔露拉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立即向对方逼近,“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更何况不管是什么问题,迟早都需要解决。叶莲娜,回答我,你怎么了?”
“我……”叶莲娜紧闭双眼,捂着脑袋吸了口气,“我想……”
“你身体不适吗?”塔露拉小心而缓慢地向前挪,“生病了?我们有位教士,她可以帮到你。”
“不,我想……”叶莲娜不断后退,险些踩进湖水。
默默靠近的塔露拉悄然前倾,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把人从湖边拽了过来,“你想什么?”
叶莲娜踉跄着扑到德拉克身上。距离太近了,龙炎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瞳孔微缩。
“嘶……!”塔露拉倒吸一口气。叶莲娜毫无预兆地一口咬在她的肩上,不是玩闹,像要扯下一块肉来。“叶莲娜?!”
“给我,”叶莲娜的右手揪住她的衣襟,在她肩膀处咬紧了牙,忍无可忍般说,“给我你的……火……”
什么意思?
她渴望又抵触的模样令人费解。
更重要的是,她摸起来十分冰凉,这是术法严重流溢的表现,也是危险信号。
塔露拉脑筋急转,联想最近的所有事,蓦地醍醐灌顶——
她安抚性地搂住卡特斯的背,试着通过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谨慎地向她输送自己的法术。
效果明显。咬她肩膀的力度减小了,怀中躯体的温度也逐渐回升。塔露拉松了口气,片刻后询问:“好点了吗,叶莲娜?”
“……”叶莲娜瘫倒在她肩上,呼吸轻弱。
塔露拉正考虑着是否需要将她抱回营地,却突然被使劲推开了。
动作太猛,两人的头狠狠磕了一下,塔露拉捂着侧颊趔趄了半步,“叶莲娜……”
“我刚刚……”叶莲娜重重地喘着气,眼睛费力地对焦,“我为什么会那样?”
“冷静,叶莲娜。”塔露拉立起左手,“先回去睡觉,明天我会解释,好吗?”
砰咚,砰咚。
叶莲娜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振动的战鼓。
那是什么冲动?
半小时前,她坐在火堆边,凝视着睡着的塔露拉,大脑好像变得混沌,一股难耐的意图爬满她的脊髓。
她想做什么?
叶莲娜咬住下唇,打了个寒噤,一阵后怕。然后她到达极限,膝盖发软,什么也看不到了。
意识在黑暗里沉浮。
叶莲娜抹掉睫毛上的雪,迷茫地睁眼。
这是一片雪原。
她在一匹马上,在一个女人怀里。
一个陌生女人。
她的脸十分模糊,叶莲娜只能辨认她飘扬在风雪中的色彩鲜亮的发丝。
她扭动脖子,视野里出现另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白发的男人。
而女人的胳膊托着她小小的身躯,用手指刮她的脸,温柔地叫她的名字,但她听不清那个单词。
随后,她自己开口了,她说……
“叶莲娜,你醒了?”
叶莲娜皱了皱脸,握了握自己的手,“……我晕了多久?”
“现在是中午。”塔露拉的声音近得吓人,叶莲娜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
“你为什么抱着我?”
“我没有抱你……我牵着缰绳。抱歉。”塔露拉坐在她背后,听了这话只好向后仰,尽量不贴着她,“你的马就在旁边,有力气的话可以自己骑。”
“我早就说了让你把她绑在她的马背上,公爵。”莫斯提马懒洋洋的声线传来,“否则诺斯小姐醒来会非常非常恼火。”
“……”那样真的人道吗?不过她是教廷的萨科塔,塔露拉选择沉默是金。
“不过你完全有恼火的资格,小姐。”莫斯提马眯眼望了望太阳,“我们的好公爵差点谋杀了你。”
塔露拉叹气。昨晚她把叶莲娜带回去后,向苏醒的莫斯提马阐述了前因后果。莫斯提马立即伸手去探叶莲娜的脉搏。
“我不记得我教过哪个术师可以朝别人的身体里灌注法术。”莫斯提马说,“通常情况下,排异反应会杀死那个人。事实上,‘灌注’这种施法方式本就是一些术师刺客专修的杀人术。”
“但她……”
“她还活着,有目共睹。”莫斯提马扶着下巴,“有意思。你们不是血亲,是有别的什么内部联系?”
塔露拉猛然意识到叶莲娜胸口的图腾。
这个问题不能被细究,她赶忙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教士,如果我不能给她法术,那要怎么才能缓解誓言之约的代价在她身上的体现?”
“说到这个,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法术去的。”莫斯提马凉丝丝的蓝眼睛转向她。
“她说要我的火。”塔露拉转述道。
“嗯……这么理解也没错。”莫斯提马举起双手,“既然这种方式不会造成生命危险,那么就行得通。”
“也就是说,的确还有别的方式?”
“比如喂她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莫斯提马耸耸肩,“还不如这个,是吧?”
“除此之外呢?”塔露拉有点头疼,“总不可能古往今来所有用错了这个术式的人都得……”
“神明的祭品无非就是肉体和法术。”莫斯提马指指昏迷的白兔,“你是誓言的背负者,严格来说,你才是付出代价的那个。她为真诚与信仰的女神代行其旨,就算抛下不管,她也会恢复正常,但那样的话,你多半会没命。你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可以是你的性命。”
“那么我应该……”
“你应该和她做爱。”莫斯提马戴好了斗篷,“就这么简单。”
“也就是说,那个誓约是失败的。”叶莲娜总结道——她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不算是,公爵还是得履行她的诺言,神会监督她。”莫斯提马说,“只是多了点利息。”她向叶莲娜解释了术式的原理,当然,在塔露拉的强烈要求下,省略了一部分。
“您懂得很多。”叶莲娜由衷地说。
“教士也犯过错。”莫斯提马摊手,“经验都是这么来的。”
第二天下午,三人终于到达了海因里希的领地。
“就在这里分开吧,教士。”塔露拉冲莫斯提马点头。
莫斯提马需要暗中做事,而她得先去拜访自己未来的老丈人,“祝您的秘密行动一帆风顺。”
“也祝你的未婚妻平安无虞。”莫斯提马回应,“再见,公爵……可能很快就会再见。”
“再见,教士。”叶莲娜也说。
莫斯提马朝她行绅士礼,随即调转马头,消失在另一边。
“我总觉得这位教士经常话里有话。”叶莲娜沉吟道。
“她和那位红发的首席骑士一起行动的时候会比较平易近人。”塔露拉把身份证明递给城门关口的士兵,“叶莲娜,今后如若遇到能够单独出行的教廷成员……都要提防。”
“是雅特利亚斯公爵殿下!”士兵叫道,“去通报侯爵——”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塔露拉?”去往侯爵府的路上,叶莲娜问。
“或许三天,或许三周。”塔露拉沉静地观察着这座中心城市,“以及,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殿下,听从我的所有命令,不能离我太近,也不能走到我前面。”
“你……”叶莲娜拧眉。
“——‘您’。”塔露拉的侧脸仿佛刷了层新漆的冰凉塑像,变得很像个画廊里展出的北方征服者公爵,“照我说的做,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