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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总是下雨，所以即便是深秋，清晨的山里依旧弥漫着雾气，在道观里就已经看不见山下的情况了，虽然太阳逐渐升高让雾气消散了点，但山里的密林之间还是有点雾蒙蒙的。
“奇怪……这树林的样子又不一样了……”男人跟在旬升后面喃喃自语，看上去确实是没有从昨晚的阴影里走出来，走起路来腿好像面条一样软。
“所以你朝着一个方向走之后的事呢？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旬升看着男人窝囊的样子没有表现出多少不耐烦，和那些所谓的游历道士一比都沉稳的多。
“啊……啊对……我记得我在往前面走，而且天突然黑下来，虽然感觉到变冷了，但总是若有若无的一股水汽吹过，有点像是在厨房烧水的时候那个烟打在脸上。”男人比划着，听上去像在泡温泉，当然，他不知道温泉是什么东西，只能以自己的见识去描绘那种感觉。
“所以我就循着感觉可能是水汽来源的地方走，然后我就看见了林子里面一个晾着很多布的地方…旁边的房子还在亮着灯…”听到这的旬升眉头一紧，这人终于说到重点了。
“染坊？”旬升疑惑问道，他仔细想了想方圆十五里内哪里有染坊，但想不出来。
“看上去就是染坊，但……但镇子里不可能有染坊啊，最近的染坊都得往北的皇城里才有，而且那个染坊晾的布太多了，恐怕是皇城最大的染坊都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意。”男人的语气又激动起来，但语气与刚才的恐惧略有不同，旬升仍沉浸在好奇之中，没有太过在意男人略显亢奋的语气。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我想着总比在森林里被猛兽咬死好，所以只能壮着胆子往那边走，我想只是在外面等到天亮就好了，这里有间亮着灯的房子应该不会有野兽敢靠近，所以我就悄悄地走到了晾布的地方躲着，然后我就发现那些布……那些布是……”男人说着看上去又激动起来了。
但很快，男人顿了顿，尽力调整了呼吸节奏，继续道：“能看见的所有的布都是丝绸……”
旬升眉头一跳，忽然想起师兄刚刚的猜测，某个高人的洞天福地？
但是……丝绸这种东西对于大部分的平民和中低阶修仙者都算得上是金子一样的存在，不太可能拥有这么多，但高阶的老怪物……也不太可能会有兴趣存这么多丝绸，难不成真的是染坊？
开在山里还这么好生意吗？
不过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不可能，哪来这么多买得起丝绸的大户人家跑到山里找染坊。
但旬升仍在想，没有说话打断。
“但是我不敢乱动啊，能拥有这么多丝绸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肯定不是简单货色，我就只敢坐在那里休息，然后那些丝绸突然就飘了几下，我还以为是风吹的，就没管，然后我就突然听到那个房子的门打开了，开门的声音很大，我吓得一哆嗦，我以为里面的人发现我了，我只能出去解释，但是却发现我被这些晾晒的丝绸围住了，丝绸扯不下来，也走不住围困。”
“你是从西面上的山是吧。”旬升突然开口问道，男人正欲继续的话被打断，被呛了一下，点头肯定，随后旬升径直朝着镇子走去，还一边道：“行了，这里已经回到镇子了，害怕的话在我把妖怪解决掉之前都不要进山了。”
男人这才好似如梦初醒，看见不远处熙熙攘攘的集市，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对着旬升离去的方向喊道：“那先谢过仙师了！若那精怪解决了，我必会到观里上一炷大香！”
旬升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随后身影就被淹没在了集市之中。
一般人家买锅除非急用，不然很少有去找铁匠直接打的，所以比起可能会坐地起价的坑爹铁匠，要买家用品的人都会到早集看看，运气好说不定就能碰上卖的。
旬升虽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门道，但集市里的东西好歹明码标价，一锤子买卖也不会有麻烦。
然而旬升在这走了好一会，几乎都是卖馒头大饼的，或是卖鸡鸭的，偶尔看见的一两个闪着金属光泽的摊位却只有兵器，而且还是那种肉眼可见的劣质兵器，旬升并不感兴趣，也没法感兴趣，他兜里的钱甚至不一定能把锅买下来，心里骂了几百遍狗屁锅巴，害他损失惨重，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再吃了。
旬升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想着怎么回去交差的时候，他旁边的一面矮墙后传出讲价的争吵声，他这才发现自己走到街道尽头了，旁边有一个废弃的小院，一缕缕白烟从墙根升起。
小院的墙虽破败，但里面倒是收拾的挺干净，墙根冒烟处是一个柴火灶，里面烘着一个吃了两口的烤馕，墙上挂着各种东西，一个老头坐在墙边的桌子后面，跟面前的年轻人争论着什么。
“行了行了，别说了，要买就买，不买拉倒啊，不就差了那么几个钱，小伙子这么爱计较呢，老夫可不经常打这种暗器啊。”老头一把将桌子上的几个形状奇特的飞刀收了回去。
站在桌子对面的少年一副快要气吐血的样子，手里攥着几块银元，看那银子的体积估计也没比那些飞刀小多少，这种情况当真是非常稀有了。
不过最引旬升注意的还是那个放在老头脚边的一个铁锅，锅底反射着橘黄色的柴火光，即便如此都能在上面看见淡淡的蓝色。
旬升从未见过这种锅，走过去指着那口锅问道：“阿伯，这个锅怎么卖啊。”
老头一看有别的客人就没管这个攥着银元的小伙了，笑嘻嘻地扭过头一看旬升指着的地方，一把将这铁锅拿到了桌子上，哐当一声，哪怕是没碰到，旬升都知道这玩意重的很，估计不容易烧穿。
“不是老夫扯牛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泛蓝，但是我敢说这口锅就是拿去当盾牌都够使，硬的很啊。”老头对着旬升介绍道。
“额……所以这些钱够吗？”旬升掏出布带将里面的铜币和几块碎银倒了出来，看上去还不足五百文。
老头一看倒在桌子上的这堆钱脸顿时垮了下来，别说他这个打的这么好的铁锅了，这点钱怕是买个沙煲都够呛。
老头的脸色变化让旬升心里一凉，有些沮丧地准备将倒在桌子上的钱收回去，却被一只手拦住了，旬升抬头一看，正是刚刚那个讲价的少年。
“你小子，又要干什么？”老头看着面前这俩人皱眉道。
“所以这锅多少钱？你倒是说。”少年问道，还顺手敲了敲锅底，用料确实足。
“看这小师傅不像是很有钱的主，如果他有七百文，差点就差点了，也不是不能卖，但是现在这些也太少了。”老头说着敲了敲桌子，浑浊的老眼里似乎看出了什么。
“六把反勾飞棱，一个铁锅，这六两银子够了没有。”少年咧嘴笑了，果然与老头猜的大差不差。
六个银元拍在桌子上，少年将旬升倒出来的钱一把掠走，拿着飞刀和旬升一起离开了小院。
老头拿起银元看了看，划痕不少，银元底下果然是他所想的那个刻印，不过来这种小地方买暗器的，也不会有别的门派了。
“哈哈……多谢前辈了，有空欢迎到山上的矮芦观作客啊。”虽然带出来的钱用光了，但买了个好锅，旬升背着锅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哪里哪里，不过是顺手的时，那臭老头难缠的很，买飞刀不用六两白银，但缺那几百文死活不肯找给我，我的钱也是师傅给的，要是让她知道我买东西大手大脚非得杀了我不可。”少年干笑几声，脑子里浮现起了师傅的样子，她貌似总是面无表情，但人又斤斤计较的，还没见过生气的时候什么模样，随后他拍了拍旬升的肩膀道：“毕竟在这小地方居然能遇到别的修仙者，也算是缘分吧，那两百文钱就当是经你的手给你那观里的天尊上一炷香了。”
“两百文上一炷香？”旬升有些汗颜，两百文都能买只烧鸡了，一时间没搞明白有钱人为什么花钱的习惯都这么奇怪，为了不便宜那个打铁老头情愿亏进去两顿饭钱。
“哈哈，反正不是我的钱，告诉她把钱给铁匠了可能会跟我急，但如果拿去上香了她就不说什么了。”
“买武器的钱还不如拿去上香吗？”旬升有点诧异，他那个师傅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神仙都是给不修仙的人信的，也只有修仙的人会对“神仙不吃香火，就算吃了也不会理你”这种真相释然，所以一般花钱上香的不会是修仙之人。
“那当然不是，只是如果把钱给了铁匠，那师傅可能会去让他把多余的钱吐出来，那我要去道观上香，她总不能让三清像把钱吐出来。”少年思索片刻后答道，随后又补充道：“而且两百文钱对她来说……总比七百文钱少吧，我解释的时候跟她这么一对比，到时候不也能给你美言几句，嘿嘿。”
“可是我记得那个老头的摊位还有别的武器啊，为什么你非要买这个飞刀？也怪不得那老头坐地起价一副咬准了你会买的样子……了……”旬升说着就看见少年的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他的话也越来越小声。
“啊！！！！！”少年一声仰天长啸，差点给头发都抓成乱水草，旬升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他一步。
“这……这……小师傅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最近会上山一趟的，到时候给你们捐点，我……我就先告辞了！”少年说着一边往远处跑，还带着一点崩溃的哭腔。
“哈哈……我就多余说这话……”旬升站在原地讪讪一笑，刚这么一闹，街上的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旬升身上了，把他盯的是浑身发毛，直到那人跑远了集市才恢复了正常。
一早上花了不少时间，集市也逐渐散了，在旬升快要走出集市准备踏上山路的时候，路边一满脸胡子的屠户对着他叫道：“道长，买个新锅哎？咋端背上去了？”
旬升瞥了他一眼，这人的摊位上放着一块大大的花岗岩石板，还有零星一些猪肉留在石板上，整个石板被猪油润的锃光瓦亮。
“对啊买个新锅，有什么指教？”旬升大概知道这人想干嘛，他都不认识这人，而且他哪还有钱买猪肉，只是随意回应了一句，还没等屠户回应就想走。
“哎哎！道长走的恁急咧，不弄点油水回去开开锅吗？”屠户连忙想要留住即将走远的旬升，虽说旬升不认识他，但他可是见过旬升的，上个月办法事的时候他就是去送猪肉的，看见旬升和另一个高一点的道士在敲锣打鼓呢，虽说十里八乡做法事大多会去矮芦观找人，但要是旬升和旬译把道袍换了，那大概认得他俩的人不会很多。
旬升停下脚步，敲了敲背上的锅道：“钱都在这了，我拿什么光顾你？”
“啊……”屠户拿刀的手又放了下去，难得今天生意不错，可惜还是差一点卖完。
“你这猪是上山打的？”旬升正要走的时候忽然瞥见石板后面藏的两颗大尖牙，一般农户养的猪不可能有这玩意。
“哦？道长眼力不错啊，这不是快入冬了嘛，俺那婆娘觉得应该没啥猛兽出没了，昨天俺就陪她上山摘野菜，没想到都到这个季节了还能碰到野猪，还把俺家婆娘拱伤了，还好带了家传的宝刀，花了好一番功夫终于给那畜生劈没气了。”说着他还将刀拿出来，都砍豁口了，难以想象那头野猪的皮有多结实。
“看来山里确实不太平啊……那人应该说的没错。”旬升盯着那把破破烂烂的长刀喃喃道。
“啥不太平？”屠户挠了几下脑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就是一头野猪吗？怎么还不太平上了。
“你是从哪边上的山？”旬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甚至震慑到了面前这个屠夫。
屠夫被盯的浑身发毛，想了想答道：“好像是西南边……虽然靠近陡坡，但那边的山路还算好走，只是平日里没什么人，感觉能采到野菜，就往那边走了。”
“果然，你那把家传的宝刀砍的那么费劲，但是把它打死之后又能用平时的刀把猪拆了，这猪……怕是没那么简单，若是没有罡气护体，哪会有野猪挡得住刀劈。”旬升沉吟道，眉头皱起，似乎事情有些麻烦了，估计不止一个妖怪。
屠户满脸暴汗，实际上这哪里是什么家传宝刀，就是村东头老铁匠那买的一把砍刀，然后把刀带出门的时候还忘了开刃，但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支支吾吾答道：“就……就是啊……”
“今早就有一个男人跑来观里说山里西面有妖怪，有森林，我本来不是很信的，打算去那看看，现在别人也遇上了，那只能去干活了……唉……”旬升捂着额头，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毕竟是从老道士那学来了驱邪本领以来第一次可能遇上真妖怪。
“啊？居然真的有吗？”屠户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真的是自己疏忽，但要是有另一个人也说山里有妖怪，而且西面全是陡坡，哪来的森林，那这就真的没法解释了。
“反正最近不要上山了……要上山也从东面走吧，我会在路上打些桃木桩。”旬升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哎道长等等！”屠户又叫住了旬升。
旬升这回有点不耐烦了，却见那屠户递来一个纸包，脸上带了点郑重道：“俺爹走的时候就是你们那观里的老道士做的法事，他没收俺家的钱，没想到老道士的徒弟竟然也会驱邪，那辛苦道长了，把这猪头皮拿回去吧，俺得收摊回家照顾家里婆娘去了。”
旬升有点懵，伸手接过了纸包，感觉里面装的东西不少。
“哦还有，如果有辣油就用辣油爆炒吧，这野外的猪没煽过，味大的很。”屠户一边洗案板一边道。
旬升深呼吸了一口气，很少离开道观的他终于是感受到了所谓的凡人不掺杂利益的最纯粹的感情，他默默起誓一定要将那妖斩了，就当是为了这一包猪肉，于是他重重的一点脑袋，回道：“我会的。”随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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